Writing8 Sep 2024



‘Kaio’與真像


我在香港視覺藝術中心的演講廳,以時長30分鐘「演講」,剖釋我與自己之間的真像。自年初的個人展,我更深入的看待藝術家與系統之間的「人類崇拜」。我在空蕩無人的演講廳裡,承認自身面對於知識與個人成長、競爭心態的欲望。

在碩士課程的課業中,我以少許篇幅寫了知識份子是如何誤解知識所帶的優越感,及我們/他們在社會中的實際作為等——「我認為菁英需要在社會中飾演一個推進文明的角色,並具有「包容」的能力,而知識份子應該先觀察自己,才能更好的思考別人的難處,並不是只有光鮮的外表。Daniel Markovits於2019年的著作《The Meritocracy Trap》中提到「菁英社會有一套不斷重複模式,形成一種大家都熟悉的生活形式,使得菁英體制擁有超凡的魅力,捕捉人們想像與吸引大家的目光。」Daniel更認為富人和菁英必須學習辨識造成他們分裂的各種焦慮——仇外思想到狹隘的競爭思維與傲慢自大的優越感。優越感或其他焦慮,蓋過了知識分子在社會中的身份認同,不再爭取文明進步或知識傳遞。菁英體制的陷阱使得整個世代陷落到害怕失敗、遭到貶低的恐懼與虛假的野心之中:永遠感到飢餓,然而卻一直找不到,甚至根本不知道真正的食物何在。」藝術家在坊間被區隔為知識分子,而知識分子的存在特質,一直以來都與推進文明及社會有關。現代社會中的「知識遊戲」及精英制度,都是慢慢侵蝕著群體。

現刻,我不會直接地自稱為「知識分子」,可是基於社會上對於族群的區隔,藝術家被認為是知識份子也是常有的事。而我,長時間的估算,也是目測可見的、將會發生的事,或者事實是「我也想要成為的知識分子」。然而這「想要成為」的過程中,已在旁人及自身內在觀察其行為變化及心理活動,發現優越感遠比真實知識生長得快,甚至當事人也未能發現他/她的措詞、行為、價值觀已有所改變。



公開且私密,告解、剖白與演講
從旁觀察別人的同時,自己又如何呢?先前在展覽定位「去除掉自身」的受害者心態,也應該從自己身上尋找所有偽裝成分,既「內觀」又「外觀」才是學習。我的批判眼光是我最自豪又討厭的部分,我的觀察、我的反思、都是來自自我缺失。

巴勒斯坦裔美國學術和文學評論家 Edward Said在1993年出版的著作《知識分子論(Representations of the intellectual:the 1993 Reith lectures)》中提出知識分子是具有代表「藝術職業」的個體,他或她對社會的反思或理念的表述,主要不是為了鞏固自我或追求社會地位。他甚至認為知識分子應該站在弱者和未被代表的人們的一邊,也是次級地位,少數民族,小國家和民族,劣等或較低的文化和種族。知識分子既不是和解者,也不是共識建設者,而是將生命投注在批判意識上的人,不願接受公式化或陳詞濫調,對抗權力核心。我在思考藝術系統與精英文化之間不可分割的關係時,也重新思考知識分子(藝術家)的社會職位。

我認為任何與學術系統有關的知識份子,都應該拒絕(或至少解構)知識分子/自身身份所帶來的附加情緒,也即是由「得到」與權力所衍生的虛假情緒——切除與學術的包裝,也就是在對任何人性下以定論之前,應該確保自己是「清白」的,否則則失去了評論的資格。我對自己進行一段時間的觀察,並決定從古早年代,庸俗的「個人100問」開始。

在2000年代學生時期,網絡上流行在Blog(多半是Xange或Qooza)上作答「個人100問」,大家以模稜兩可的答案及火星文裝一下可愛,好讓心儀的男生/女生隨機的點進自己的Blog,了解一下自己。在整個中學時期,這些嬌情問卷我做過不多於2次,當時我避重就輕的作答,裝模作樣,事實上也根本沒什麼人會真的在電腦前花時間閱讀、了解你。作答者也不情願被讀者識破真實想法,同時也拒絕表露自己。我把「個人100問」列印出來,以25歲的神智重新回答、重新修改,由100問提煉成50問、30問、10問,一份又一份的手稿,從問題變成我與自己的「告解」。寫了幾次的草稿,發現到我對自己存在許多的「不滿意」、厭倦及偽裝,並渴望以「得到知識」來開解我對自身的厭煩感。從小在激烈的競爭意識下長大,除了得到「看大人臉色」技能外,也懂得如何引用書籍來說一些「讓人尊重」的話,以「小聰明」來解決生活所有疑難,長大後與本我的距離卻漸遠。我在發展’kaio’當中產生許多掙扎:①沒有人對我的想法有興趣,②沒有修飾的「動機」是會讓別人對我感到厭惡的。

Kaio,我是什麼樣的呢?同名專輯是歌手之間常有的事,若so-called藝術家需要創作一份以自己為名的「同名專輯(作品)」,又會是什麼樣呢 ?我若以鼓勵藝術家/知識份子回歸靈魂為我的創作方向,又為何因為需要展示自己的陰暗面或欲望的一面而備受壓力(膽怯)?

演講、課堂(Lecture)是專屬於知識份子的符號。在演講場合,講者備受尊重,台上與台下呈現一種「從上而下」的壓逼感與說服力,台上的講者象徵著「專業」與「信服」,也是整個內容的唯一操控者。台上有著專屬他們的空間與設計,演講這個模式同時不一定包括講者與觀眾互相溝通,講者擁有拒絕溝通的權力,單方面的輸出內容壓制著觀眾。台上的講者通常是指擁有威望的、專業的、學術的、某方面達到高水平的知識份子及專業人士;講者踏上台上的瞬間,往往需要把真實而醜陋的面貌收起來,釋放最有魅力的「人模人樣」。

我認為知識份子從台下走到台上的瞬間是充滿矛盾的。他們需要在短時間內決定,甚至選擇呈現自己哪一面讓公眾信服,運用什麼語言、語調來讓公眾感覺親切、高尚,而這個「選擇」的過程,很大可能都是由自身「自我」的一方決定的,甚至與真實的面貌有很大的距離。我把展演演講分為兩個部分——默讀與承認;我化身為講者,向自己和公眾「講話」,呈現30多條「事實」。(默讀)/在演講前的螢幕上預先播放接下來的30多頁幻燈片,當中的字句組合成藝術家作為知識份子,自大而直白的想像,以及在系統中「拒絕」承認的小動作。(承認)/隨後講者上台,為每一條「事實」解脫。我從模式、衣著、說話模擬著傳統意義上的「知識分子」形象來進行告解,演講廳內只有我一人,刻意地去除了觀眾,觀眾只能透過影片以第三者角度參與這場剖白,我嘗試把「從上而下」的權力拆除,是膽怯、矛盾又高調的。

—— 「或許比起藝術作品本身,藝術家本人其實更希望得到人們的理解與重視。」




'kaio'
Lecture Performance, Installation, Video Recording
Since 2024

Hong Kong Visual Art Centre, Lecture Theatre
香港視覺藝術中心 演講廳
9 Aug 2024

半公開演講與自白的藝術形式,以個人真實及想像形象互相的衝突進行自我和解,剖白及承認自身對個人存在價值、學術、藝術系統的焦慮、渴望與偽裝。《kaio》將揭示我面對於藝術家身份認同及其關聯性,同時擁抱自身對外界的批判與審視,反思其批判眼光與地位焦慮皆來自自我缺失。